大門并不氣派,但進門后兩排參天的法國梧桐給人帶來一片清涼。對著大門的是主樓,三層,青磚白縫,樓前是密密的大冬青。大門左邊是圖書館,右邊則是實驗樓。兩棟都是三層的小洋樓。校園人不多,寧靜而安詳,這就是我對南京中醫(yī)學院的第一印象。
1979年9月,我考上了南京中醫(yī)學首屆研究生。據(jù)說是300多人報考,取了20人。曾任校長的項平,現(xiàn)在擔任博士生導師的顧武軍、楊進、金實、陳文塏、汪受傳、李玉堂、熊寧寧、梅曉云教授等,還有現(xiàn)在全國知名的以嶺藥業(yè)的總裁吳以嶺、寓居荷蘭行醫(yī)的江揚清、定居美國的趙耕先和李道舫、浙江省名中醫(yī)林真壽、江蘇省名中醫(yī)周光等,均是當年的同學。那時候,同學們學習非?炭唷N液蛥且詭X一屋,他很少其他愛好,每天就是讀書,而且必定要開著收音機讀。林真壽則不然,一早起床,到操場上打太極拳,然后或是看書,或是背《
傷寒論》———整篇條文爛熟于心,也是真功夫。
1979年的文化生活依然貧乏。學校給我們配了一臺黑白電視機,成為大家的最愛。每天散步回來,就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聯(lián)播。那家伙是匈牙利制造,質(zhì)量極差,不久就不亮了。修理不容易,要幾個同學一起抬到大行宮,修了不多時,又壞了,再去修。那家伙特笨重,每次都給它折騰得
氣喘吁吁。那時的磁帶錄音機有現(xiàn)在的電腦主機那么大小,兩個磁帶盤,經(jīng)常卡帶,不過,當時也算是高檔學習用品了,還由專人負責。
研究生第一年集中學習四部經(jīng)典,還開設專家講座以及自然辯證法等課程,擔任主講的是當時學校實力很強的教授。陳亦人教授清瘦,戴一副近視眼鏡,平時不茍言笑,上課非常認真,一口蘇北話聽似平淡,但把《傷寒論》辨證論治的精神深深地印刻在你的腦海中。孟澍江教授面寬體胖,中山裝筆挺,頭發(fā)梳理得一絲不茍,講溫病,思路十分流暢,內(nèi)容切合臨床,一口高郵方言,聲音洪亮,如同王少堂說評書;板書如同書法作品,十分飄逸。講《金匱》的張谷才教授,瘦高個,高額骨,眼突有精神,修頂,頭發(fā)已經(jīng)全白,講的是如皋方言。他上課沒有備課筆記本,而是幾張卡片,但滔滔不絕, 講到動情處,常引起大家的一陣笑聲。他講《金匱》不死摳條文,更多是講自己的臨床經(jīng)驗,很有個性。沈鳳閣教授講《溫熱論》,條分縷析,十分細膩。王自強教授身材修長,講話聲音不大,很謙和,大約是鎮(zhèn)江地方口音,講授《內(nèi)經(jīng)》慢條斯理,但條理分明,就如葉落后的枝條。王眾老師講邏輯學最為投入,板書多而急,擦黑板來不及,干脆用袖管,一堂課下來,衣服上黑白分明。任殿雷老師畢業(yè)于
廈門大學,但好像講的不是閩南話,有湖南湖北腔調(diào),不易聽懂,其音調(diào)偏高,有金屬聲。他所講《自然辯證法》內(nèi)容很廣,我很佩服他的知識面。黃劍朋老師講《醫(yī)古文》,常?谌魬液,中氣很足。最有意思的是唐玉虬教授,頭發(fā)稀疏,矮矮的個子,是位慈祥的老者。他花了整整一個下午講《
黃帝內(nèi)經(jīng)》中“被服章”三字,他考證的結果就是古時官服前面的圖案,盡管大家有點不解其意,但被老先生執(zhí)著的精神所折服。吳考磐教授講座的內(nèi)容是說《黃帝內(nèi)經(jīng)》早已散佚,現(xiàn)今可見的《素問》和《靈樞》兩書不是古代的《內(nèi)經(jīng)》。所說有道理。吳教授一口海門方言,全口假牙咯咯作響,口齒更不清楚。但講課很認真,講到得意處,會自己笑起來。我家鄉(xiāng)話與海門話同屬吳語系,所以,聽得津津有味,而幾位來自北方的同學則連連搖頭,說根本不知道吳老說的是啥,真是可惜!
班主任是研究生科科長俞靚奮老師,一位膚色白凈,氣質(zhì)很好的知識女性。她曾在省級機關工作過,但思想開明,毫無官氣。她經(jīng)常來宿舍看望大家。有次我在偷偷聽鄧麗君的磁帶,不知道俞老師進來,心里忐忑不安,不料她竟然也坐下來一起聽《何日君再來》,并聊起鄧麗君唱腔的特點來。那時俞老師不僅管學習,還管思想政治工作及計劃生育。有次寒假前,俞老師召集我們談寒假注意事項,記得她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要搞好計劃生育,說得那些已經(jīng)結婚的同學臉都紅了。
圖書館是校園中最雅致的建筑,大門臺階旁是兩棵大
鐵樹,“圖書館”三字據(jù)說是著名書畫家胡小石的手跡。圖書館中的報刊閱覽室在一樓,是我們晚飯后常去的地方,我最喜歡《新華文摘》,我讀,有時還摘抄一些好的句子。古籍部在三樓,一般人無法進去。里面的線裝書真多,書架放得滿滿的,人在里面轉(zhuǎn)身也不方便。我在里面讀了徐靈胎、喻嘉言、尤在涇等許多大家的書,也讀了葉天士、王孟英等的醫(yī)案。當年坐在圖書館古籍部那種靜謐沉潛的心境,至今依然令我向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