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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(yī)患雜談:醫(yī) 林 舊 事(請勿轉帖)

前  記

幼時,嘗聞家父在中公談及昔日名醫(yī)之軼事:或為事親而習醫(yī),或為一諾而報恩;蛲揖炔,或施醫(yī)助貧。其心存慈善,濟世活人之舉,莫不贊其醫(yī)德高尚;或切脈而知生死,或聞聲而辨吉兇,或 病分左右而治,或萬病只用一方,或良方獨創(chuàng),或古方巧用。匠心獨運,得心應手之高超醫(yī)術,未嘗不嘆其才秀也。觀其醫(yī)療實踐,已見醫(yī)家們理論之精深,運用之嫻熟。及長,又陸續(xù)從師友中,聞得昔日醫(yī)家之珍聞趣事。如陳遜齋、承澹安為弘揚國醫(yī),適值國亂而輾轉辦學;張覺人為保存民間驗方,四處尋師訪友,足跡大江南北;他如鄭懷賢、楊景成身陷逆境,仍心系病人。先賢們的仁心仁術,寬廣胸襟,每令吾輩肅然起敬。正是他們的這種孜孜以求的精神,才令中醫(yī)傳承不衰。斗轉星移,往者遠矣!昔日醫(yī)家舊事,日漸淹沒,大都鮮為人知。其高尚醫(yī)德,精湛醫(yī)術,及其誨人不倦的故事,今天道來仍感人至深。余不忍讓其悄然消失,因據早年見聞,并參閱有關文獻,得其梗概而記之。以助同道茶余清談;蛟S于后輩晚生,了解過去,激勵今天,從而對中醫(yī)產生一絲興趣,進而學習之、鉆研之有所幫助。若如是,余甚喜焉。因系個人見聞,局限謬誤,在所難免,閱者正之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新熙診所  2004年12月

1  周可全棄武學歧黃   

周可全,為清末岳池、合川間名醫(yī)。年輕時中過武舉。家住岳池嘯馬鄉(xiāng)(解放后已劃歸合川縣碼頭鄉(xiāng))。周姓人家,岳池縣賽龍、嘯馬一帶之望族,書香繼世,文人雅士,代不乏人。可全出世時,國祚漸衰,外犯內憂,社會動蕩,白蓮教反清浪潮,波及川東。周氏族人,為保族人平安,鼓勵族中青年崇文而兼尚武。族人集資建起練武場地,跑馬射箭,使刀弄槍,熱鬧非凡,并延請武林高手,作為教習,傳授武術?扇珵楸姸嗑毼渲兄,其生性聰穎,刻苦自勵,深得師傅格外垂青,盡得其傳,武藝超群。不久他在順慶府武試中,取得武秀才,翌年鄉(xiāng)試,連捷武舉。清廷舊制,凡中舉者,無論文武,均可候補為地方官吏。無奈周母年邁多病,可全本是孝子,且孔子有云:“父母在不遠游”,由是守業(yè)在家,奉母孝親。
一年冬天,周母忽然頭痛咳嗽,咽喉疼痛,聲漸嘶啞,吞咽哽阻。延醫(yī)數輩,藥石靡效,眼見病情日重,可全焦急萬分。家中傭人,謂可全曰:“老爺,何不請一回看看!笨扇讼肫稹敖换亍眮。
“姜一回”,姓姜名錫山字大璀,舉人姜應輝之胞弟(姜應輝曾為湖廣四輝縣令),住嘯馬鄉(xiāng)姜家河坎,距周家約五六里之遙。因其醫(yī)術精湛,治病無不奇效,凡有病求診,先生僅診一次,盡劑而瘳。危重病人,疏方兩張。依次服完,病即轉愈。偶有藥過兩劑,病仍未減者,再延先生,先生也絕不往診,而斷為不治,并說出死期。世人遂送一雅號,稱之為“姜一回”。
周可全即刻叫下人去請姜先生,孰知先生醫(yī)術精湛,名噪渠河上下,診務繁忙,平日門庭若市,遠者轎迎舟送,尚需預約時日。因而下人雖往返數次,均未請得先生。而周母病情日見重篤,可全救母心切,遂雇轎一乘,親往恭請。時先生出診未歸,可全與轎夫在其家門,頂風冒寒,恭候竟日,方見先生回家?扇垂д埾壬\母病,然先生當日日程中,已有病家安排。可全苦苦相求,情真意切,姜先生為其孝心感動,遂同意先去周家。
經先生診斷,周母所患,系喉痹之癥。幾經誤治,病情危重。數日來水谷不進,咽腫欲閉,呼吸困難,疼痛不休,聲嘶息微,精神萎靡,四肢不溫。先生診后,仍開出兩張?zhí)幏,囑其照方服用。一劑下咽,病愈六七,兩方盡劑,病痛若失?扇珖@曰:“為人子者,當以孝道為先,眼見慈母病魔纏身,身為人子,卻束手無策,不能療親解痛,雖搏得武舉,又何用哉?”遂棄多年習練之武術,而欲師從姜大璀先生學習歧黃之術。因言于先生,先生曰:“子,舉人也,吾一介儒醫(yī),何敢?guī)熤俊苯浛扇啻螒┱,先生見其誠摯過人,方欣然允收門下。時可全已逾而立之年,仍持弟子禮甚恭,因其生性聰穎,頗得大璀先生喜愛,悉心教誨?扇嘈念I神悟,殷勤侍師。數年后已得先生所傳,乃操醫(yī)業(yè),累起沉疴,名聲漸著,光緒年間,足跡遍及岳、武、合川城鄉(xiāng),官宦縉紳、豪商巨賈,常輿轎相迎,爭相聘之,以為護身神焉。
-----------2  陳云門一諾兩報恩


岳池縣嘯馬鄉(xiāng)有一石墻寨子,名曰羊山寺,系周姓人清末所建,今屬岳池裕民鎮(zhèn)所轄。寨中住戶多為周姓大戶,故又稱周家寨。寨中之人諸凡生瘡患病,咸迎周可全診治。一則可全醫(yī)術精湛,再則又是族中之人,診病必多用心。因是,寨中縉紳多倚仗之,而成寨中常客。光緒24年冬,寨主周之德患病,轎迎周先生上寨視疾,因其病重,留宿東家,以觀療效。
東家設有家學童館,聘請秀才陳云門授課?扇壬羲迻|家,東主使云門作陪。敘談中,先生見云門忠厚樸實,乃一謙謙君子,雖為飽學儒士,仍勤勉好學。因謂陳曰:“如子之才,何不祖述歧黃,一展其能。上可療君親之疾,下可救貧賤之厄,中可全身保己,又得全家溫飽,何樂而不為歟?況范文正公有云:‘不為良相,即為良醫(yī)’,爾又何安貧若此?”
云門對曰:“翁休得見笑,此雖余之宏愿,然家無隔夜之炊,更無進師巨資,焉敢有此奢望?”
這陳秀才名云門,字紹勛,世居羊山寺寨下,耕讀傳家,傳至云門時,雖考出個秀才,然家道中落,兩經鄉(xiāng)試,怎奈時運不濟,仍未中得舉人。因其自幼苦讀詩書,未事耕耘,不諳經商,以致家貧如洗,只得屈就童師,聊以糊口。
可全先生乃曰:“吾欲收子為徒,不勞爾尋錢進師,只需爾日后,一藝還我一藝,可否?”
原來周先生,獨子早逝,其年已逾花甲,孫兒昆然,尚在童齠,恐薪火難續(xù),遂有收徒傳藝,轉授孫兒之念。云門曰:“公雖不圖進師之資,然晚生若離童館,專注醫(yī)學,一家溫飽奈何?”先生曰:“子仍課徒養(yǎng)家,早晚課余,誦讀醫(yī)籍可也。吾數日一往寨中,專為爾講授醫(yī)典,答疑解難!痹崎T這才欣然應允,東家得知此事,亦甚歡喜,并備豐盛酒席,請來當地名流,親朋好友,就在東家,行了拜師之禮。
可全先生自收得如意弟子后,甚是高興,遂將平生學識悉心教誨,上至《內》、《難》、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,下至唐宋金元,各家學說,無不講解透徹。諺云:“秀才學醫(yī),籠內捉雞!睕r陳秀才稟性聰慧,又得名師垂教,自然一隅三反。不數年,學業(yè)有成。陳先生治醫(yī)精于《傷寒》,治病多用經方,屢起大病,于是聲名漸噪。為培養(yǎng)更多中醫(yī)人才,陳先生于民國初年,在巴中開辦“國醫(yī)講習所”。后又遷成都,更名為“成都國醫(yī)學校”。配合教學,著有《內經講義》、《內經撮要》、《本草經讀》、《臟腑要略》、《經脈要略》、《經絡概要》、《四言脈訣》、《臟腑生死順逆》、《傷寒講義》、《金匱講義》、《雜病講義》、《傷寒類方》、《時方精要》、《六經定法》、《六門捷訣》等書籍,晚年著有《羊山醫(yī)案》。解放后成都中醫(yī)學院曾派人專訪先生后代,求其生前著述。
自恩師仙逝后,陳先生牢記恩師重托,俟昆然長成,即接至學校傳授醫(yī)術,還技藝于恩師之后。昆然入學,非但不收其學雜費用,且供其食宿零花。數年后昆然學成歸家,頗有醫(yī)聲。惜英年早逝。周家醫(yī)術仍未能下傳,民國24年,先生已七十高齡。又派人將昆然之長子周方慎接至成都,彼時方慎年方十七,正求學于合川中學,遂與來人同赴成都。陳云門先生又耗數年心血,精心栽培。解放后,方慎先生曾任合川鐘鼓樓醫(yī)院院長,為合川縣一代名醫(yī)。因出身縉紳世家,晚年,為避政治風浪,隱退于合川縣碼頭衛(wèi)生院,醫(yī)名亦著于世。
陳先生李眾多,多為省內醫(yī)界中堅,成都中醫(yī)學院首任方劑教授,陸聞鴻先生,乃其關門弟子也。
云門先生忠厚樸直,知恩圖報之精神,在醫(yī)林中傳為佳話。
-----------3  何松齡憑脈斷生死

松齡何先生,岳池縣資馬鄉(xiāng)富貴里(今屬大fo鄉(xiāng))人,世居嘯馬寺寨下何家院子。咸豐時秀才,因鄉(xiāng)試不中,而棄儒從醫(yī),拜名醫(yī)“姜一回”姜錫山大璀先生門下,為大璀先生晚年弟子。姜先生晚年學識更富,經驗更豐,授徒傳道,切于實用。松齡先生年輕時,專治儒學,四書五經,諸子百家,已了然心中。今學醫(yī)于名師,更走治醫(yī)捷徑,因而聆教三年,學業(yè)已成,而能獨立應診濟世,因受錫山先生器重,傾其所秘而傳之。
松齡先生一生勤奮好學,孜孜不倦之鉆研精神,至老不衰,治病效驗良多,尤精于脈學之理,凡有求診者,一經先生切脈,便知病之所在,不需病人陳述病情。尤其切脈斷壽,三年之內,便可預卜生死,更是一絕。因有“何(活)藥王”之美譽,及“不得行,找何松齡”的民謠流傳于世。清季晚期,岳池合川一帶,民眾對其醫(yī)術之信賴與稱道,于此可見一斑。
松齡先生逢三、六、九,在嘯馬場(今已劃屬合川縣肖家鎮(zhèn)。解放前,這一場鎮(zhèn),一條長街,東為岳池嘯馬鄉(xiāng),西為合川肖家鄉(xiāng)。)藥店坐堂應診。某年清明佳節(jié),恰是肖家逢場,文家埡口一帶之文氏家族,在肖家街上,舉辦清明會酒,午宴席散,有叔侄二人,年均五旬上下,順街游玩,見松齡先生尚未回家,且病人已稀。叔謂侄曰:“久聞何先生善切壽脈,今得其便,何不一試其術!庇谑嵌饲笙壬衅鋲勖}。先生依次診過二人之脈后,謂叔曰:“爾病在肺不輕,不即治,恐難食得粽子!庇种^其侄曰:“汝病在肝,亦非尋常,不治,斷難過得中秋!北藭r二人,體尚健旺,能食耐勞,身無不適,不信生命如此短促,遂一笑置之。
四月農忙,經收麥插秧之勞累,文氏之叔,倏然一病不起,初則頭暈咳嗽,心煩口渴,繼則痰中夾血,急遣轎迎請松齡先生。先生曰:“晚矣,不可救也!鞭o未往診。更求他醫(yī),效多不顯,延至五月初四,嘔血如注而死,果應其言。侄見叔應期而逝,乃膺服先生斷病如神,因慌亂無主。逢場即去嘯馬,求先生診治。先生切脈后曰:“汝病已過治療佳期,吾愧無回天之力。”文某再三懇請,終未出一方。文某回家后,心憂其病,不日肢體消瘦,腹脹如鼓,青筋暴露,動輒喘喝,延至八月十四日夜晚而死。亦應松齡先生診斷之期。
大界溪有某家女,年未二旬,待字在家,忽患頭暈乏力,倦怠嗜睡,頻頻嘔吐,水谷不進,形容消瘦。更醫(yī)數輩,病情有增無減。其戚有住賽龍者,因薦松齡先生可愈,遂轎迎至家。其父母帶往內室,見病人面黃肌瘦,臥床不起。先生診畢曰:“恭喜,恭喜。”主人心中頓時明白,即曰:“先生客廳請坐”。轉身叫下人:“看茶!庇址钌白銀一大錠,低聲謂先生曰:“乞先生全小女名節(jié)。”先是,鄰村有一青年,女甚愛之,父母弗允,二人遂有熟飯之舉,以迫父母。何先生指下明白,心照不宣,乃疏扶正墮胎之劑,藥到胎隕。月余后,此女之父專赴何家,送一白銅水煙桿(壺)以表謝忱。
先生既有“活藥王”之美譽,從其游者,自然趨之若騖。而先生收徒,非但不取進師之資,不限學時,三年五年,學成為期,且提供住宿,僅需自備席被燈油。每月納米一斗,以作伙食之用。然學徒文化,則需是發(fā)過水號之童生或硬入之秀才,何謂“發(fā)水號”,即有資格參加府試之童生?婆e時代,讀書人求取功名,須經縣里初試合格,張榜公布,謂之“發(fā)水號”。發(fā)過水號者,方有資格參加府試,府試得中者,取得秀才資格。何謂“硬入秀才”,憑其才學考試而獲取者,非花錢捐得者。是以先生家中,弟子常年甚多,且均為儒學名士。
有大fo寺蔡姓者,家中殷實,而體弱多病,欲得先生細心診治,特備厚禮,乞收門下,并求先生為其診病,先生切其脈,嘆曰:“何遲至今日方來診治,病已深伏,實難為也,大限尚有年余,不宜再勞心思,爾回家靜養(yǎng),或可得生。”蔡某聞言,潸然淚下。為盡人事,慰其心思,先生雖疏方與服。但仍無回天之力,后年余,蔡某果去世。
先生家之庭院,背靠嘯馬寺山梁,一條肖家至賽龍石板大道,經嘯馬寺山腰而過先生院側,山腰間有小廟曰“三官殿”,廟周大樹蔽日,夏天十分蔭涼,過往行人,輒駐足歇息。又有涼茶冷酒販賣,因而每日在此休閑人員甚多。一日天熱,何先生出診歸來,轎過于此,有老翁王某者,與先生同庚,數十年相交甚契,亦在此乘涼休閑,見先生轎經于此,即叫歇腳。先生落轎,寒暄之后。王某乃曰:“世傳庚兄切脈斷病,如有神附,未必能摸出弟之陽壽。今日幸會,兄何不一試,以搏一笑!闭f罷伸出手來,讓先生診脈。先生也不推辭,閉目凝神,切脈有間,乃曰:“若論老弟脈勢,尚可逍遙兩年有奇,便有病魔纏身,雖扁在世亦難復生。茍能及早調治,壽限又豈止三年哉!”王某一笑置之,只當閑語,置之腦后。時光流逝,寒暑兩易,王某漸見身軟膝弱,昏昏嗜睡。乃記起老庚所言,遣轎迎接庚弟來診。先生托轎夫帶回糖食兩封,并囑另請高明。王某仍惑先生之言,四處求醫(yī),前后醫(yī)治半年,仍如先生所斷。
先生著述頗多,均未付梓,而相互傳抄者如:《秘授活法》、《得心應手》、《正眼目脈訣》等。多以歌賦體裁寫成。
-----------4  周老祿聞聲知病情

周老祿者,儒醫(yī)也,世居合川縣孫家場水碾壩。中醫(yī)診病,憑借望聞問切,熟練的四診技術,方能診斷不誤。先生望聞問切,樣樣皆精。古人有云:“望而知之謂之神;聞而知之謂之圣;切而知之謂之工!眴柖,未錄等級。這望而知之,已達出神入化之境界,一般人實難臻此。《史記》中載有扁鵲望齊桓公,而知其將病之故事。今懷此技者,未之聞也!切其脈已知其病,古代醫(yī)中不乏其人,今雖有之,已屬鳳毛麟角?滔轮t(yī),診病療傷,惟重問詢,以未得望聞切脈之真諦也。若夫聞聲識病,殆將失傳矣。老祿周先生,懷此絕技。今言其事,咸以為妄。蓋昔日大戶人家,閨中女子從不出門,即便在家,亦長居繡樓,外人不得一見。一旦生病求醫(yī),也是病女在床,帷幔罩身,但伸一手,由其父母,或其他老婦陪同在側,令醫(yī)切脈問病,斷無讓醫(yī)察顏觀舌之理。全憑醫(yī)生切其脈象,聞其呻吟,問其所苦,因是脈學需精,五音知辨,詢病宜詳,方得診斷明晰,處方不誤,否則病難治愈。醫(yī)林中因有“寧醫(yī)十男子,不醫(yī)一婦人”之感慨語。
然天下技藝,惟其熟方能生巧,惟其巧方能生精。老祿先生之聞診絕技,亦從這熟巧中來。先生既懷絕技,自然遠近聞名,多有大病危證,久治不愈者,恒求先生一決生死。先生為能細辨聲音,每至病家,落坐之后,輒慢裹煙卷,又細品煙味,,耳則聆聽床中病人呻吟。但從呻吟之中,已曉病之輕重緩急,生死吉兇,若雖病重,尚有一線生機者,則疏方與服,無不沉疴立起。若屬絕證無救,先生即起身告辭,但曰:“多謝煙茶!奔词共〖铱嗲螅嗖怀鲆凰幏。唯明言病人死期。囑備后事,未有出其所斷者。
渭溪有一富商,病癆年余,咳嗽痰紅,百治不效。迎先生診治,先生坐堂吸煙,靜聽呻吟、咳嗽之聲。靜坐有間,起而告辭。病家問:“先生尚未診病,怎就告辭?”先生曰:“聞其聲,已知病不可為矣,又何需切脈!辈〖以偃龖┣,先生乃曰:“尚有一候時日,若后事未曾備好,可與西洋參濃煎頻服;蚩善堁訑等铡!焙蠊麘溲。
聞聲診病,古已有之,如《醫(yī)門法律》謂:“聲者,氣之從喉舌而宣于口者也,新病之人聲不變,小病之人聲不變,惟久病,苛病,其聲乃變。迨聲變,其病機顯呈而莫逃,所可聞而知之者矣。•••••••古人聞隔垣之呻吟叫哀,未見其形,先得其情,若精心體驗,積久誠通。”古代名醫(yī),積累了不少聞聲診病之經驗,如:“病人語聲寂然喜驚呼者,骨節(jié)間病;語聲喑喑然不徹者,心膈間病;語聲啾啾然細而長者,頭中病。”(《金匱》)“有聲音而語言不清者,當責之心肝;能語言,而無聲音者,當責之于脾肺;能語言,音聲而氣不接續(xù)者,當責之兩腎!保ā秱H山堂類辨》)“好言者熱,懶言者寒,言壯為實,言輕為虛,言微難復,奪氣可知,譫妄無倫,神明已失。”(《醫(yī)宗金鑒》)楊映齋旭山先生,還在其《楊氏提綱》中,論述了聞聲決生死之法:“至若以聲音而決生死,則顯然易見,如發(fā)言初微而終復者生,始微而終絕者死;言一句而相連不絕者生,一字一斷者死;其聲雖微而清長者生,聲雖壯而類禽獸者死!笨梢娐劼暠嫫渖兰獌,古人頗為重視。
此外有據五聲、五音斷病者。五聲與五音,理論源于《內經》。何謂五聲?肝之聲為呼,其變?yōu)槲眨恍闹暈樾,其變(yōu)閼n;脾之聲為歌,其變噦;肺之聲為哭,其變?yōu)榭,腎之聲為呻,其變?yōu)槔。五聲中之呼、笑、歌、哭、呻,為五臟正常之聲也。所謂“其變”者,其臟發(fā)生病變時,所出現之征候也。何謂五音?宮音應脾,其音漫而緩;商音應肺,其音促而清;角音應肝,其音呼而長;徵音應心,其音雄而明;羽音應腎,其音沉而細。醫(yī)者若能據病人之聲音,參時令之五行,推衍生克制化,而后斷病,相生者吉,相克者兇。亦深奧學問也。
-----------5  李先生萬病用一方

李二先生者,岳池嘯馬鄉(xiāng)(解放后劃屬合川縣肖家鎮(zhèn))人也,傳者忘其名,世居嘯馬寨下干壩子。清末岳池合川間名醫(yī),其治病也,無論外感內傷,男科女科,恒用五積散治之,為簡便書寫,二先生將其方藥刻板印刷,再據病情之寒熱虛實,于方后增書引經草藥數味。病者服后無不效者,因而求治者甚多。
先生為人謙和,素性仁慈,心系病家。凡病家有請,無論貧富、遠近,咸往診之。先生診病不計診金,因而延請者貧病居多。中年后,出診每以代步。驢項系一銅鈴,一路叮當作響,沿途群眾聞得鈴聲,便知先生路過。若有病者,路請先生,先生輒駐足診之,診畢,仍出印版處方一張,方后添上幾味藥引,付與病家,又騎驢而去。春夏疾病流行,診務繁忙,當天所請病家,白天未曾走完,夜則繼之;蛞拱肴朔Γ蝮H困不前,便于路旁樹下,廟門橋腳,栓驢歇息。務將所請病人,盡早診治。其心系病家,蓋如此也。
逢場天,二先生在嘯馬街上某藥店坐堂,藥店內常病人盈門。先生藥方本已印好,只需據病加些藥引,因而診病較快,而藥店常因五積散藥味較多,檢一劑藥需費些時間,因令不少病家等待半天。故爾藥店老板與店中伙計,常于閑天將五積散原方預檢數十包,俟逢場擁擠時,將預包之藥付與病家,只需告知所加引子。即使這樣,逢場天也令伙計們忙到太陽偏西,方能吃上午飯。生意如此興隆,店主自然喜歡,小二未必高興。有一新來學徒,人小力弱,不克耐勞忍饑,背著主人時有怨聲,恰被二先生聞得。先生雖然不悅,卻未言語,遂連續(xù)三場不曾上街坐堂,藥店生意頓轉冷清。店主查明原因,立即提上禮品,登門賠禮,懇請先生原宥,先生方允上街坐堂。
松齡何先生與二先生,同住嘯馬寺山丘之下,何先生住山丘之東面,李先生住山丘之西麓。何先生學識淵博,論病析因,頭頭是道,處方用藥,絲絲入扣,大有儒醫(yī)風范。因對李先生,持一方治萬病,多有輕慢之意。每以草醫(yī)目之。雖“雞犬相聞,老是不相往來”。而二先生自知文墨不如何老精深,理論亦不如其透徹,因而也不與何先生一論高低,但其精于草藥性味、功用,雖持一方通治百病,然據病加減,十分靈活,故爾療效也非一般。
一年秋天,何老夫人患上瘧疾,松齡先生總覺夫人年老體虛,顧忌甚多,方中總不離補,因此連服幾劑,也不見好轉。一日何先生出診為歸,夫人臥病在床,忽聞一陣鈴聲,由遠而近,知是李二先生路過于此,即叫下人路上攔請二先生來診。二先生知是何老夫人所請,自然不敢怠慢,仔細診后,照例摸出一張印版處方,添上幾味草藥,囑咐一番,便就離去。何老夫人服下后,按照吩咐,臥床溫覆,通身得汗,病竟豁然。晚上松齡先生回家,夫人這才向其告知真情。何先生詳審其方,乃曰:“儒醫(yī)草醫(yī)俱不可廢。各有所長也。”乃打轎李府,親致謝意。自是,二人遂成摯友。
“文人相輕”,“同行生嫉”,古已有之。有書記載:葉天士,薛生白,二人年齡相仿,比鄰而居,俱為清初江南名醫(yī),但其早年,互相輕慢,互不往來,葉天士將其書房命名曰“踏雪齋”(薛生白名薛雪)。薛生白將其書房命名為“掃葉山書房”。有一年,葉母患病傷寒,天士連治不愈。一日,下人又去檢藥,途中遇見薛生白,薛問下人:“汝家何人生病,如何日日撿藥?”下人見是薛先生,連忙回答:“老夫人病已多日,葉先生用藥多劑,總未見好!毖ο壬敿氃儾∏榻涍^,又看過下人手中處方,便說:“葉桂膽小誤母,此病非承氣急下,恐難活命!毕氯肆⒓捶祷,將路遇薛先生及其話語轉告主人,葉桂細思一番后,即照薛生白之意,另開承氣方藥,果然一服瀉下燥屎,病即轉愈。葉天士遂劈下“踏雪齋”匾額,親自登門道謝。薛生白自然也除去“掃葉山”牌子。二人從此結為密友,傳為佳話。
何、李二人之由相輕進而相善,頗類葉薛故事。
-----------6  周登甲治眼分左右

周登甲先生,岳池大fo人也,生于清季末造。周姓,當地大戶,詩書傳家,人才輩出。先生生而性慧,童齠即承庭訓,博聞強記,十歲時便能詩文,十三歲中得秀才,可謂周家神童。雖尚少年,世人已稱之為“甲老爺”(秀才別稱老爺)。周家世代書香,家中藏書甚富,無論經史諸集,諸子百家,先生除通儒學之外,又嗜歧黃,年未弱冠,遂棄科考,而拜何松齡先生,專事于醫(yī)。
先生本一儒學之士,又得“活(何)藥王”松齡先生悉心垂教,自然出類拔萃。先生除盡得乃師之術外,尤精于眼科。其治眼病,可左右分而治之,說來也是一絕。
民國初年,廣安縣城,有王姓者,城中大戶也。其父患中風突逝,老母悲痛欲絕,日夜啼哭,茶飯不思,經多方勸慰,心情稍舒,而雙目漸瞀,醫(yī)治半年有余,耗銀頗多,非但無效,反致雙目失明。王某欲得良醫(yī)救治慈母,俾其重見光明,乃重金求醫(yī)。
王有表親李姓者,家住岳池羅渡,患目翳赤痛,羞光落淚。醫(yī)見目赤澀痛,用大劑苦寒瀉火,致目翳遮睛,累經治療,翳若生根。后迎登甲先生治療,溫補退翳,遂得復明。李某因專赴廣安,薦登甲先生為治。王聞之大喜,即請李某親詣大fo,迎請先生同往王家。先生抵其家時,已有王某內戚,請得大竹名醫(yī)龍某者先至。蓋王某療母心切,因請兩位名醫(yī)商治。二人先后診脈、察眼、問癥,然后茶座論病商治。兩位醫(yī)家,各持己見,意見不一,互不茍同,局面頗僵,李某深信登甲先生醫(yī)術高超,持登甲先生主診之見;內戚素服龍先生醫(yī)術精湛,謂“非龍先生不能復其明”。東主一時難下決斷。
登甲先生曰:“余有一法,可免你我二人爭執(zhí),也可免東主左右為難!
東主與龍醫(yī)齊問:“有何良策?”
先生謂龍某曰:“不如你我二人各醫(yī)一眼,各疏一方,分煎其藥,一日內,分別各服兩次。若何?”
龍先生雖為一方名醫(yī),醫(yī)術確也不凡,然未曾聞及目疾左右分治之法。但覺示弱無顏,遂亦應承下來。經商議,龍醫(yī)右眼,周治左目。二人各自開方,下人檢回藥來,依法烹熬,按登甲先生之意:早、晚、服龍醫(yī)之方;中午、夜半服登甲之藥。東主賓留二醫(yī),以觀其效。
藥盡一劑,左目已透微光,各進三劑,左目視力漸復,惟視物不清;而右目仍眇。龍醫(yī)乃膺服登甲醫(yī)術,自愧不如,遂辭歸大竹。登甲先生兩目同醫(yī),半月后,雙目復明,轟動廣邑,東家重謝送歸。
先生不但眼病有分療之法,腫病亦有分消之術。大fo有一縉紳,粗通醫(yī)藥,人前常言醫(yī)理,以炫知醫(yī),聞先生水腫可分而消之,疑其  虛妄。一日相遇,問及此事。先生頷首然之。次日,縉紳引一腫脹病人前來求治,謂曰:“若此人之腫,先生能分而消之否?”
先生曰:“可。上下左右,不知爾欲先消何處?”
縉紳曰:“但憑先生安排!
先生曰:“男左女右,此為男子,先消其左,何如?”
遂開一方,又與自制丹藥三包。囑病人:藥分三次,每次加丹藥同服。謂縉紳曰:“明日,爾可見其左已消,而右仍腫也。”次日,縉紳所見者,果如先生言。乃信服先生醫(yī)術,高深莫測也。
先生治病善分左右,如中風偏癱,痹證、頭痛,均分左右而治。蓋謂:左主氣屬陽,右主血屬陰,氣病血病,陰病陽病,本不相侔,治法又豈相同哉?
其治牙痛,亦分上下左右,門齒、臼齒。按病齒部位用藥。
本文所記者,不過先生精湛醫(yī)術之一斑也。
先生著述,有《眼科秘傳》、〈雜病秘傳〉等多種手稿,其子女均系名牌大學畢業(yè),從事理工學科研究,無人繼承家業(yè),其長子周介民,將先生手稿及一車醫(yī)書,視為珍寶收藏!拔母铩敝校案锩罕姟睂⑾壬指寮肮偶t(yī)書,視為“四舊”,名醫(yī)經典付之一炬。惜哉!
-----------7        陳遜齋遷校到廣安

在抗日戰(zhàn)時期,一所由著名中醫(yī)陳遜齋創(chuàng)辦的,在全國頗具影響的“南京市國醫(yī)內科講習所”,因日寇侵占南京,而被迫內遷四川,最后落址廣安。兩年間,學校為廣安岳池及周邊縣市培養(yǎng)了一大批中醫(yī)人才,這批學生多數在解放后成為當地的中醫(yī)骨干。
校長陳遜齋,福建長樂人,為清代名醫(yī)陳修園第七代裔孫。幼承家學,精于醫(yī)道。陳先生生于清末,清廷腐敗,國力日弱,列強紛紛入侵,欲將中國瓜而分之,百姓生活日益貧苦。為拯救國家危亡。先生棄醫(yī)從政,追隨孫中山從事革命生涯。
1924年11月,廣東軍閥陳炯明,趁孫中山北上之機,在廣東叛變革命。準備進攻廣州,次年2月,身為團長的陳遜齋,隨蔣介石率領的東征軍,討伐陳炯明。在激烈的戰(zhàn)斗中,陳先生不幸臀部及大腿中彈。不得不送回到廣州醫(yī)治槍傷。6月初,滇軍楊希閔、桂軍劉震寰,又在廣州武裝叛亂,形勢對革命軍極為不利,陳先生只得由醫(yī)院移住一李姓人家,繼續(xù)養(yǎng)傷。李為富商,素仰中山先生,而支持革命,聞陳先生因討逆負傷,照料甚周。
李有六旬老母,數月前臥病在床,遍訪名醫(yī)治療,終至垂危,家人正備后事。陳先生本精于醫(yī)道,得知李母病重,深感于李家之盛情照料,乃言于李某曰:“令堂之病,諸醫(yī)既諉為不治,可否讓某一診?”李先生遂問:“莫非先生知醫(yī)?”先生謂:“幼承家學,尚知些須。”李先生聞言大喜,即請陳先生切脈診病。真所謂藥醫(yī)有緣人,一劑下咽,病有起色。李某留住先生,治療月余,李母竟康復如初。李先生感激不盡,重金相謝,并與結為莫逆之交。
陳先生離開廣州數年后,李某因商務發(fā)展,轉至南京,家人也隨之北移。因水土氣候不服,至南京不久,李家小女連患喉痹兩次,又患腹瀉。醫(yī)治初愈,即見惡寒發(fā)熱,調治多日,病仍不退。因思,若得陳先生在此,小女之病安有如此留連難愈。遂在《中央日報》上,登報尋訪先生。怎知陳先生已在南京辦學,當天下午閱報,見得此事,按報上地址即過李府。李家小女,年未二旬,月前患喉痹瀉利后,又患寒熱,迄今不退。先生切脈未竟,已下利二次。自云;頭痛,腹痛,骨節(jié)痛。察見喉頭,盡白而腐,咯吐膿痰,夾有血絲。脈浮無力,重按微緩,不能辨其至數?诳市杷”愣躺,兩足少陰脈似有似無。先生診畢,無法立方,且不明病理,連排數方,終覺不妥。乃擬小柴胡湯加減,以求穩(wěn)妥。未幾雨阻,宿于李家,沉思不得入寐,起而復詢李父:“令愛曾出汗否?”曰;“始終無汗!庇謫枺骸霸聞┓?”曰:“曾服瀉鹽三次,而致水瀉頻仍,脈忽轉陰!毕壬唬骸暗弥。此麻黃升麻湯證也。”次日天明,即照原方配服,漸次而愈。李某感激萬分,除重金相謝外,認為如此頑癥之治療經驗,理應流傳于世,故請先生將此病之治療經過,撰文刊于《中央日報》上,以利后學效仿。此案后又收載于《傷寒論改正并注》麻黃升麻湯證之后。(1981年,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熊寥笙編著之《傷寒名案選新注》,書中選有此案。熊在注中稱:“陳氏此案,為1944年抗日戰(zhàn)爭時客渝時所治。”并謂:“當時陳氏曾對余述及此案治療經過。”實為有誤。蓋陳先生1939年遷校廣安后,于1940年石印之《傷寒論改正并注》作為當時之教材,此案已附于此書之麻黃升麻湯之后。足見此案已早在1940年以前,便已有之,決非1944年在重慶所治之病案。)
據其學生嚴更生回憶,李某為感先生兩恩其家,遂將愛女許字先生之子,結為秦晉之好。
1929年,有西醫(yī)余云岫者稱:舊醫(yī)(中醫(yī))不科學,講陰陽五行,屬封建迷信,應當廢除。著文攻擊中醫(yī)云:“《內經》東方生風,東方是日本,并非是造風之所,以此知《內經》東方生風之說不經也••••••”又云:《傷寒論》“陰陽二字不科學,什麼太陽太陰,之為二字,有何用處••••••”并向政府提交“廢止舊醫(yī)以掃除醫(yī)藥衛(wèi)生之障礙案”,消息發(fā)布后,全國醫(yī)界群情激憤,民怨沸騰。先生與全國同仁志士,組織中醫(yī)請愿團,向南京政府請愿。政府迫于壓力,不得不取消提案,中醫(yī)雖得以保留,但須以科學方法解釋中醫(yī),進行教學。因是,不少中醫(yī)名宿,為存國粹,培養(yǎng)中醫(yī)后繼人才,在上世紀三十年代,中醫(yī)院校紛紛建立。較有影響者如丁甘仁、陸淵雷、施今墨,分別在上海、北京創(chuàng)辦國醫(yī)學院。1930年,陳先生在南京創(chuàng)辦了“南京市國醫(yī)內科講習所”。(當初政府只準中醫(yī)辦學為“講習所”、“傳習所”,學制多在兩年內,后來才同意辦中醫(yī)院校。)眾多仁人志士,為中醫(yī)事業(yè)的生存與發(fā)展,建立了不可磨沒的功勛。
陳先生無論在南京、還是在重慶時,常為軍政要員、豪商巨賈座上嘉賓。因治宋美齡之病,一劑而愈,蔣介石特贈金匾,曰:“仁心仁術”;因治何母效捷,何應欽專為先生診所提贈“七世名醫(yī)陳遜齋診所”金字吊匾。他如陳立夫,孫科均有字匾提贈。
1939年,南京淪陷,先生隨政府內遷重慶。重慶作為國民政府陪都,累遭日寇空襲,每日警報屢鳴,市民驚慌,終日避難山洞。先生學校雖已內遷,然國難當頭,社會動蕩,一時難以復課。又初來山城,市民多未知其醫(yī)術。求診病者,每日不多,因而先生多有空閑。
先生一生喜讀書閱報,一日,寓所閑甚,乃去沙坪書店翻閱圖書,巧遇岳池楊景成在此購書。楊性喜交友,尤喜結交醫(yī)界名流,見陳翻閱醫(yī)書,揣其必為醫(yī)道中人,因致問訊,互通姓名,乃知是名醫(yī)遜齋先生。楊景成久仰“三齋”(福建陳遜齋、浙江張簡齋、陜西黃竹齋)大名,只是無緣結交,今邂逅于此,真是喜出望外。寒暄之后,即邀住處,熱情款待。先生流落異鄉(xiāng),偶遇知己,亦甚歡喜,二人均有相見恨晚之憾。是夜,景成留宿先生,促膝傾談,情投意愜,不覺達旦。因請陳先生遷校岳池,陳先生欣然應允。景成即回岳池,聯絡人士,商議辦學。大家雖然熱心,但一時難尋校址。景成又往廣安,商于楊漢林師長。楊漢林乃楊森之子,彼時正宿恙纏身,聞聽名醫(yī)愿來廣辦學,乃額手喜曰:“吾病得愈也!”即將南園辟為校址,并派專人快舟赴渝,迎接遜齋先生一行來到廣安。于是“南京市國醫(yī)內科講習所”遷址廣安。1939年秋,學校正式招生。廣安、岳池、大竹、武勝、渠縣、鄰水、南充等十余縣市,百余名有志于中醫(yī)之青年,紛紛負笈廣安,問道于遜齋先生門下。楊師長多年頑疾,經先生調治而愈,也為先生精湛醫(yī)術折服,放下軍務,甘為先生弟子,隨學生一同聽課。
先生據學生之醫(yī)學基礎,將其分為甲乙兩組進行教學。開設《生理》、《病理》、《新本草》、《診斷處方方學》、《新溫病》、《婦科》、《兒科》、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等課程。教材均系自編。先生認為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乃臨床醫(yī)家之“看家本領”,是以親自主講,并以其所著之《傷寒論改正并注》及《金匱要略改正并注》作為教材。(此二書1956年江蘇人民出版社曾出版發(fā)行。)先生在教學中,要求學生做到“誦”、“解”、“別”、“明”、“彰”五字。并謂:不能背誦,原書精神安有了解?未能理解,安能區(qū)分何者為好,何者為差?弗能區(qū)分好壞,安能心中明了?如其自己尚不明白清楚,又安能有所發(fā)揮?先生教育學生,務須勤奮好學。在教學中提出:“博學”、“審問”、“慎思”、“‘明辨”、“篤行”的十字治學方針。因而造就出一大批功底扎實,醫(yī)術過硬的中醫(yī)人才。陳遜齋先生來川辦學,雖僅數年,但為四川培養(yǎng)了眾多中醫(yī)人才。且弘揚了仲景學說,一改多年重溫病,輕傷寒之局面。廣岳兩地,先生門人最多,如蒲俊生、劉高旗、劉雨立、周慕白、楊隆裕、陳景明、唐在中、蔣志林、吳鵬南、李家興、楊茂澤等。解放后,在當地均有醫(yī)聲。省內學生中,最有成就者,當數中國中醫(yī)研究院方藥中教授,與樂山地區(qū)醫(yī)院江爾遜主任醫(yī)師。醫(yī)名皆著于世。
1940年后又請來針灸大師承淡安,為學生開設針灸課程。1941年秋,衛(wèi)生署陪都中醫(yī)(研究)院與中國醫(yī)藥教育社,在重慶創(chuàng)辦中醫(yī)高級研究班,特聘先生主講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。先生因離廣赴渝,此后長住重慶。
先生精于望診與切診,切脈望神察舌后,不勞病人陳述病情,便知病之所在,當用何方,加減何藥,已了然心中,因而診病迅速。旅渝時,上午坐診于“武漢大藥堂”,診病七八十人,常需兩位學生侍診書方。午后出診,坐在黃包車上,亦不放過短暫的讀書時間。其勤學至老不衰。
1946年秋,一代名醫(yī)陳遜齋先生客死重慶。在渝學生及其親友,醫(yī)界同仁等,為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,安葬于重慶南岸。
-----------8  承澹盦避難入巴蜀

承澹安,江蘇江陰人。著名針灸學家,曾任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,江蘇省中醫(yī)進修學校(南京中醫(yī)學院前身)校長,中華醫(yī)學會副會長等職。1899年出生于中醫(yī)世家,幼年即隨其父乃盈公學醫(yī),稍長又師從江蘇名醫(yī)瞿簡莊。先生通內、外各科,尤精于針灸,且能詩能文,兼會日語。
就是這位在1954年12月21日,第二屆全國政協會議上,被毛澤東主席譽為“大大著名針灸家”的一代針灸宗師,國難時期,曾在四川避難十年之久。為四川培養(yǎng)了大批針灸人才。
今言針灸,人皆曉之。醫(yī)院設有科室,民間亦有傳人。然自道光皇帝頒布詔令,稱“針刺火灸,非奉君所宜”,著太醫(yī)院永遠廢除針灸之后。百余年來,針灸醫(yī)術,幾乎在不少地方絕跡。先生目睹時難年荒,貧病交加,以湯藥之珍貴,不足普救危亡。針灸治病價廉而效宏,最適宜于窮鄉(xiāng)僻嶺,貧病之人。為繼承祖國醫(yī)學遺產,弘揚中國針灸,使瀕于失傳的針灸技術,后繼有人。1930年,先生在無錫創(chuàng)辦中國針灸研究社,并開設針灸函授。將其家傳師授,盡泄所秘,著成《中國針灸治療學》作為教材,公諸于世。此書一經出版,遂使洛陽紙貴。五年間再版六次,可見此書在當時深受讀者歡迎。1933年,先生赴日本考察針灸的發(fā)展狀況。次年回國后,在江蘇無錫,創(chuàng)辦了中國針灸醫(yī)學專門學校及針灸療養(yǎng)院,并刊行《針灸雜志》。大力培養(yǎng)針灸人才,傳播針灸技術,普及針灸知識,這一簡便而效速的治療技術,立即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,數以千百計的青年志士,或負笈無錫,或遙從問道。使針灸醫(yī)術得到迅速發(fā)展與普及。因其在發(fā)展針灸教育的卓著成效,和他淵博的學識,國民政府任命他為中央國醫(yī)館編審委員。
1937年冬,學校與療養(yǎng)院均毀于日寇戰(zhàn)火。不得已,先生內撤西南,途經長沙時,舉辦針灸班一期未竟,日寇又連日轟炸長沙,先生不得不又再撤四川。1938年6月,承淡安夫婦到達重慶。時中央國醫(yī)館館長焦易堂,正患漏肩風癥,經治不愈,肩臂日夜疼痛不已,聞先生抵渝,即延針治。經先生幾次針灸,焦館長肩痛頑疾頓失。應重慶后方救濟中醫(yī)院院長饒鳳璜之請,在該院擔任一些診務工作,并舉辦了一期針灸學習班。9月,辭職轉赴成都,在西玉龍街再創(chuàng)針灸講習所及針灸函授學校。1939年秋,日寇飛機不時來轟炸成都,先生又將學校遷至成都東郊的大面鋪。1940年夏,受陳遜齋之聘請,前往廣安,在其國醫(yī)內科講習所講授針灸課。1941年春,又受聘于德陽國醫(yī)講習所,講授針灸、內經、傷寒論三門課程。并編成《傷寒針方淺解》一書。至1943年夏承先生夫婦方轉回成都。行醫(yī)之余,兼任成都國醫(yī)學院針灸教授。為避日寇飛機轟炸,1944年秋,先生又將學校遷至簡陽養(yǎng)馬河鎮(zhèn)。先生這種為復興針灸,不畏艱難,自強不息的辦學精神,在抗戰(zhàn)時期也為學生樹立了良好的榜樣。
四川與全國一樣,也因清廷的抑制針灸,致使針灸人才幾近絕跡?箲(zhàn)期間,有這樣一位針灸大師,前來四川傳授針灸技術,自然從學者趨之若騖。1940年初夏,陳遜齋將-先生聘至廣安,在其國醫(yī)內科講習所里,開設針灸課程。這門既古老又新鮮的學科,不但學生感到新奇,而產生濃厚興趣。就連當時在學校任事務的楊景成也迷上針灸,每天隨堂聽課,最后選擇針灸作為終身職業(yè)。承先生在廣安教學時,住廣安川北旅行社樓1號。楊景成住后街民眾書店。兩人雖為師生,卻似弟兄,常相過訪,交往甚密。1940年秋,先生回成都,楊景成亦隨行成都,在先生身邊繼續(xù)深造。因此,廣安及門弟子中,楊景成學業(yè)最精。
自1938年夏先生避難來川,至1947年冬啟程歸里。先生客居四川有十年之久。十年間為四川培養(yǎng)了大批的針灸人才。
先生講課別具一格,最能深入淺出,循序漸進,其高足江西謝建明,曾將承師當年之講課作了記錄,現摘其一段,以見承師講課之精辟。
“所謂經絡穴道者,皆假定之名詞也。上古無方藥,但以砭石、撟引、按杭、毒熨以治病,故今日偶針此而愈某病,明日復砭彼而愈某病。刺之不當則發(fā)生弊端,針之得當則立見奇效。所有陸續(xù)發(fā)現者一一記之,而假定其名,曰某某穴,主某病,某某穴宜禁忌,再歷千百世之時期,經億萬人之試驗,遍身孔穴,遂按部可嵇矣。于是有圣人焉,作《內經》包之為十二經,演之為三百六十五穴。故其穴之附近者,所主之病,亦大同而小異!秲冉洝芳茸,孔穴有歸納,經脈有定名,后之人歷經試驗,未嘗無所獲也。有之不能再納之于正經,以亂緒統(tǒng),于是又有奇經奇穴之逐漸發(fā)現焉!
先生的這番精辟論述,將針灸的起源與發(fā)展,言簡意賅地啟迪后學,真是抉膜導竅,發(fā)古人所未發(fā)。
如中藥之有藥性,先生首創(chuàng)腧穴之性,分氣血寒熱虛實六門,這是開腧穴分其性能之先河。謂曰:“疾病之生,不離氣血,故湯液治病,有入血分之藥,有入氣分之藥。病之變化多端,則又不離寒熱虛實四則。寒則溫之,熱則清之,虛則補之,實則瀉之。此為治病之不二法門。故藥物治病,有寒熱補瀉之別;針灸亦然也,故針灸之取穴,無異湯液之擬藥。爰將普通常用之穴,分別氣血寒熱虛實六門言其功效用,俾臨床時易于采取焉。”
“氣門”如:少商,宣泄肺氣;中府,理肺利氣;照海,引氣下行。
“血門”如:尺澤,止血,治吐血;足三里,破淤血,治吐血;膈俞,通治一切血病。
“虛門”如:太淵,生津液潤肺;三陰交,補三陰之虛,益精生氣血。
“實門”如:神門、通里俱瀉心;涌泉、然谷,俱瀉腎;委中,瀉膀胱。
“寒門”如:中脘,溫中暖府;關元、氣海,溫下焦;腎俞,溫下元,助腎火。
“熱門”如:合谷,清氣分及頭面諸竅熱;厲兌 ,清胃熱;大都,清脾熱。
最近《農村醫(yī)藥報》連載之《王岱針灸》,其中就有穴性一項內容,蓋源于承澹安先生之理論。
抗戰(zhàn)結束后,先生回到無錫,其女承為奮尚在華西大學求學,仍留成都。1949年初,為奮學成畢業(yè),時解放戰(zhàn)爭進行激烈,國內郵路中斷,先生匯款不能及時到達成都。為奮欲回家鄉(xiāng),卻苦無路資,遂向先生弟子薛某借錢,薛恐借款一時難收,連連訴窮。為奮只得變賣隨身用具,其中有一日本制造之皮箱,頗為精致,系先生早年赴日所購。薛心儀已久,暗中令人前去買得。誰知事泄,薛招學友唾罵。強令退還,眾弟子慷慨解囊,為奮方得順利返鄉(xiāng)。此景成楊先生后來所述也。
先生一生著述甚多,均切于實用,不尚空談。主要有:《中國針灸治療學》、《經穴圖解》、《校注十四經發(fā)揮》、《中國針灸學》、《針灸精華》。并譯述日本醫(yī)學著作《針灸真髓》、《經絡之研究》等。
先生一生為針灸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不遺余力,走到那里,學校就辦到那里,為國家培養(yǎng)了大批的針灸優(yōu)秀人才,對針灸的普及與發(fā)展,作出了巨大的貢獻。
-----------9        吳棹仙敬獻流注

吳棹仙先生,名顯宗,四川巴縣虎溪人(今屬重慶),出生于儒醫(yī)之家。幼承庭訓,攻讀四書五經兼習醫(yī)學。少年時,考入巴縣醫(yī)學堂,稍長又就讀重慶官立醫(yī)學校、重慶醫(yī)學研究公立醫(yī)校、重慶存仁醫(yī)學校。頗得內江名醫(yī)王恭甫器重,后又從針灸大師許直乃游,得到“子午流注”、“靈八法”針法秘傳。先生儒學精深,通經史,能詩文。醫(yī)學精湛,不僅對《內》、《難》、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等經典著作都能原文背誦,且能字斟句酌,注解經文,能道出字字出處。1968年,筆者在成都中醫(yī)學院進修時,晚飯空閑,輒往先生家中聆教,彼時先生已76歲高齡,猶能背誦《靈樞》經原文,析解經義。
如對“虛邪賊風”之釋義:“東南西北,春夏秋冬,辟之有時,統(tǒng)名虛邪。分而言之,有微邪、賊邪之類。如春日起西風,夏日起北風,此金來克木,水來克火,謂之賊邪;如秋日起東風,冬日起南風,則我所能制者,此為微風。且方位有四正四隅之分,如春夏之交起西北風,夏秋之交起東北風,秋冬之交起東南風,冬春之交起起西南風,皆為虛邪”。聆聽雅訓,茅塞頓開。從游數月,獲益良多。
先生精于內科,一生遵經重道,善用經方治病,是著名經方學家。1968年夏,有一簡陽中年男子,素患喘咳,,遇寒即發(fā),在當地久治未愈,專程來求先生。先生診后,疏小半夏茯苓湯,方中竟用生半夏兩許。乃驚問先生:“生半夏毒性甚烈,先生竟用兩許,不患其毒乎?”謂曰:“半夏經礬水反復漂洗,毒性雖減,而藥性亦除,已無祛痰燥濕之效矣。今生半夏與生姜等量而用,恰制其毒,又經大火久煎,其毒更少,而藥性尚存,又何患之?”
先生疏方,習慣毛筆豎寫,六十年代,處方箋已改橫書,但先生仍倒過豎書。其字跡剛勁有力,得其處方一張,猶得一幅上乘的書法佳品。
先生之針灸造詣極深,為挖掘針灸之子午流注針法,著《子午流注說難》,為方便讀者易于學習運用,又設計、繪制《子午流注環(huán)周圖》,將瀕臨失傳之古代針術挖掘處來,并將深奧之針灸方法變得易懂易學,易于掌握的大眾針法。1955年冬,在參加全國政協會議時,先生將此圖公開,并敬獻毛澤東主席。受到主席的嘉獎。“神針”之譽,遂馳海內。
子午流注、靈龜八法,悉為古代針術,其運用穴位,為五輸穴或八脈交會穴,據病人脈象、體質、病情之殊,按時開穴進針,同時辨證用針,采用不同的深度與手法進行治療病癥。此種針法,療效優(yōu)于一般針灸方法。上世紀六、七十年代,手表尚未普及,有時穴開夜間,他便偕學生提著鬧鐘,去為病人針灸。
吟詩填詞,亦為先生一大嗜好,每遇喜慶事,憤慨事,或景色優(yōu)美,心情舒暢,都要賦詩一首,以抒心志。如他向毛主席獻《子午流注環(huán)周圖》后,心情無比激動,乃賦《獻圖碰杯禮》一首,以資紀念。
詩曰:
昔年偽政太昏昏,    欲樹長桑無處根 。   三世醫(yī)懷卞和璞,   今朝一碰入京門 。

成都中醫(yī)學院開辦,聘先生為醫(yī)經教研組教師,旋又委以醫(yī)經教研組主任,喜看為祖國培養(yǎng)后繼人才的夙愿得以實現,乃賦《振興中華醫(yī)藥》。(1957年)
詩曰:
回思十載苦蕉窗,   樂此三秋課錦江。    掘展歧黃有夙愿,    不甘祖國遜他邦。
院中老李殖農李,   池上長桑裔梓桑。    混混盈科看后進,    放乎四海喜洋洋。

先生著《子午流注說難》,書中每個輸穴,均用詩詞括其功效,讀來朗朗上口,易于記誦。
若談先生之喜吟詩賦,1972年冬,先生執(zhí)友,桐君閣廠長陳錫章老先生,曾對余講過一段先生往事:一年夏天,先生在陳老開在小龍坎正街的國泰藥房坐堂,有人請先生去白石驛出診。先生上午診務繁忙。出診病人都要午后方能成行。夏日午后,天氣炎熱,常候太陽稍西,先生才帶著弟子周渝生同行。小龍坎到白石驛三四十里,當時并無公路,更無車乘,須翻過歌樂山,再順山而下,都是些山路。他們走走歇歇,歇腳時每見山色優(yōu)美,便要吟詩一首,吟成又要反復推敲。因而行走緩慢,走到夜深人靜,才過山洞到達涼風埡。涼風埡有一豆花店,尚燈火通明,店內傳來嘰咕推磨聲。先生說:“尚早,豆花店尚未關門,就在此歇歇再走。”二人坐在冰涼的石板上,月明天高,松林陰森,山風習習,涼爽宜人。先生心情舒暢,詩潮涌來,于是吟起詩來。詩既吟成,又與渝生反復推敲,字斟句酌。竟把正事忘了。這時先生感到口渴,與渝生同去豆花店找碗喝水。見店主還在推磨,說道:“你們真夠忙,現在還未關店門!钡曛魅苏f:“我們是起床磨早堂豆花!毕壬@才知道,第二天快要亮了,忙叫渝生快快上路。其戀詩歌之情,便是如此。
陳老還謂:吳老早年在重慶國泰藥房坐堂時,看病不分貧富,不計診金。一樣認真為其診治,為使貧苦病人,在付診金時不致因無錢或錢少而感到尷尬,他叫藥房為他代收診金,晚上一并交付于他。
這樣一位博學多才,心地仁慈的忠厚長者,“文革”一開始,便招厄運,大字報鋪天蓋地,紅衛(wèi)兵押著吳老,一邊看大字報,一邊強迫他在大字報簽名“認罪”。他與劉耀三同被誣為“三仙”黑店的掌柜。打成牛鬼蛇神,反動學術權威,身心備受摧殘,一代名醫(yī),不幸于1976年9月含恨去世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
(本文部分內容取材于唐玉樞《回憶吳棹仙老師》)
-----------10  鄭懷賢療傷賀老總

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,國家為發(fā)展體育事業(yè),準備在西南的成都辦一所體育學院。1956年冬,時任體育部長的賀龍元帥,親臨蓉城,最后確定建校地址?催^幾處備選地址后,已是半下午,賀元帥又順便參觀了蜀國留下的皇城。從皇城出來,已近黃昏。元帥不慎,腳踩小石,身體突失平衡,左足踝關節(jié)卻被扭傷,頓時疼痛難忍,旋即腫脹。隨行人員急忙扶他上車,準備送至醫(yī)院治療。
就在皇城壩邊,有一擺攤名醫(yī),乃武醫(yī)結合名家,鄭懷賢老先生。鄭老常擺攤于此,為人接骨療傷。數十年來,不知治愈過多少傷筋斷骨病人,受治得愈者。有的為表達感謝之情,送來錦旗,有的寫來感謝書信。在成都一帶,提起鄭懷賢,真是家喻戶曉。
見天色將晚,鄭老正欲收攤回家。賀總隨行人員見其錦旗滿掛,隨風飄舞,想必此人有些醫(yī)術,走上前來,問道:“老同志,您能療外傷嗎?”“接骨療傷是我專長,要治傷就快來,不然我就收攤了!彪S行人員將賀總扶了過來,鄭老用手在其傷處捏按了一會兒,說;“還好,只是錯位!彼煊盟幘圃谫R總腫痛處輕輕揉按,然后一手猛拉,一手用力一按,只聽到咔嚓一聲,賀總即覺疼痛消失,腳便可落地行走。賀總問過鄭老姓名行醫(yī)情況,專業(yè)所長后,就叫隨行人員幫其收了地上的藥攤,一起驅車到了賀總住處。
晚上經過一番詳談,鄭老才知面前的就是赫赫有名的賀龍元帥,于是肅然起敬,心中也有些緊張。賀總得知鄭老身懷傷科絕技,又是武林高手,心中大喜。說:“老同志有如此高超技術,為何街頭擺攤,不去醫(yī)院工作,目前國家正缺這方面人才,若在醫(yī)院更能充分發(fā)揮您的才干,為更多的人服務!编嵗洗鸬溃骸袄闲噙@點雕蟲小技,怎敢得登得大雅之堂!苯涃R總說明,鄭老得知國家將在成都辦一所體育大學,搞體育難免有個傷筋動骨,這就需要治療傷科的醫(yī)生,因得再辦一所附屬骨傷醫(yī)院。賀總欲請他出山組建這骨傷醫(yī)院。有元帥的信任與支持,鄭老自然信心百倍,于是一所新型的成都體育學院附屬骨傷醫(yī)院正式成立。鄭老負責醫(yī)院業(yè)務領導工作。為了報答黨和國家對他的信任,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醫(yī)院工作中,將從不外傳的經驗效方,全部獻給醫(yī)院。醫(yī)院照方配制,用于各種傷科病癥,其療效倍增。有的驗方如“麝香舒活靈”還制成成品藥上市,因其療效好,深受廣大群眾喜愛。
要說鄭老的接骨技術,還有一絕。1973年,川師院一講師,在籃球比賽中,一球快速飛來,講師接球不慎,被球擊傷右手拇指,頓時右手劇烈疼痛。經醫(yī)院拍片檢查,系右手拇指骨折兼本節(jié)脫臼。凡搞骨傷的醫(yī)生皆知,拇指關節(jié)脫臼已是難以復位。更何況又有拇指骨折。講師幾乎走遍成都有骨傷科的醫(yī)院,都未能治愈。眼看右手將廢,情急心躁,欲求鄭懷賢先生醫(yī)治?舌嵗袭斈晔琴R龍元帥親自點的將,“文革”時賀龍受到林彪四人幫的迫害,鄭老豈能逃脫株連?“文革”一開始,他便受到批斗、關押。早無人身自由,更談不上行醫(yī)治病了。講師療傷心切,先找了醫(yī)院、學院的造反派頭頭,未得應允。最后由川師院領導出面找到軍管會,方得同意由紅衛(wèi)兵押著鄭老回到醫(yī)院,為講師接骨療傷。講師的拇指骨折、脫臼日久,肌肉與骨介交纏,挫開縫隙已生肉結,骨傷如何得以愈合?鄭老先用麻醉敷藥,俟其右手拇指肌肉筋骨麻木后,用一特制鐵錘,將講師右手拇指斷骨反復捶打,然后用接骨藥膏敷上包扎固定。月余后講師右手拇指得以康復。
先生在傷科上的寶貴經驗,由其好友文琢之先生整理成《鄭懷賢傷科秘方》一書,“文革”前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。
惜乎!一場史前例的“文化大革命”,賀龍元帥招致“四人幫”的迫害,鄭懷賢先生也因此難逃厄運。他被打成“黑幫”,“反革命分子”,“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”,被關進牛棚,慘招迫害,最后含冤而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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